姜辭序最後一次離開地宮的那一日早晨，懷顧醒來，朦朧中正對上那雙依稀呈現暗金色的眼，頓時睡意全無。分明前一天還是如黑曜石一般純粹的黑色，為什麽只是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這樣？

“阿序？”

“嗯，這麽早就醒了？”姜辭序應了一聲，撐著床面坐起來，垂眸凝視著懷顧初醒的模樣，唇邊添了一抹笑意，道，“我去一趟襄川，你好好待在這裏，別亂跑。有什麽想要我帶的？”

懷顧揉了揉眼睛，再去看姜辭序，此時他眼中那層暗金色卻又消失不見了。她楞了楞，狐疑地道：“去襄川做什麽？”

“還能做什麽，不過是他又找我幫忙罷了。沒什麽要緊的，不過是些爭權奪利的勾當，想借鬼神之力將事情做得漂亮罷了。”

“哦，那你記得帶些糕點回來，上回帶回來的都吃完了。”懷顧悶悶地道，“早些回來。”

“事情辦完我就回來。”姜辭序笑著，俯身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，道，“快了，過不了多久就能帶你一起出去了。”

懷顧目光一亮，欣喜道：“當真？那出去以後，我們先去餘杭，然後沿京杭大運河北上，再循古長城向西，走遍這傳聞中的大江南北，你看好麽？”

“好啊。”姜辭序說著起身，背對著懷顧，道，“那我走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寄溪城，江宅。

葉川白與季遲意行色匆匆地趕回江宅，將剛采買來的材料都按次序擱在一張蒙著灰的木桌上。這些都是段煥施展搜尋之術所必需借住的材料，雖只是些尋常物件，但一時之間要全都找齊也著實費了他們一番工夫。

屋裏，段煥已經調息妥當。因黎明時以尋跡追蹤消耗了不少氣力，而施展搜尋之術需精力充沛，所以即使再不放心，也不得不將找材料的事交給這文弱的兩個讀書人去辦。好在葉川白戴著封塵，可以起到防身之效。

段煥起身，在木桌四周布下結界，又以朱砂畫出陣型，又取出一只紙鶴，望向葉川白，叮囑道：“陣法是施展搜尋之術的根源，絕不能受到半分破壞。雖有結界保護，但難防不會有意外發生，你們留在這裏守著陣法……”段煥略頓了一下，又找出幾張防身用的符箓交給葉川白。

其實這邊也不會出什麽大事，只是不想葉川白因為擔心阿某而跟著同去罷了。眼下根本不知這作祟的邪物究竟是何方神聖，自然不能帶他去犯險。

“嗯，段大哥你也小心。”葉川白倒沒什麽異議，反正就算他去了，十有八九也是幫不上忙的，還得別人費心來保護他。

段煥點了點頭，將封塵擺在陣眼，又將修為緩緩註入紙鶴之中。以朱砂畫成的陣法紋路驟然爆發出耀眼的紅光，紙鶴緩緩浮在陣眼之上，不過眨眼之間便輕振翅翼，仿佛忽然間便活了過來似的。

紙鶴借助段煥的修為通靈之後，振著翅膀飛往門外，所去之處正是北邊。

段煥若有所思地望了那紙鶴一眼，連忙追上，不多時便消失在了屋內兩人的視野之中。

“若非親眼所見，實在是難以置信。”季遲意喃喃地說著，忽然又想起了那夜裏在花園中遇見的那人來，莫名地微揚了嘴角。雖然不敢相信，但是那樣的人竟是真的存在的。

葉川白盯著陣眼中閃著藍色熒光的封塵，寬大袖口下的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，卻什麽也沒說。

懷顧的記憶自然只是懷顧雙眼所能看見的，無論阿某怎麽翻找也不可能翻出什麽別的東西。但她總覺得姜辭序離開時的神情和從前那些記憶中的不太一樣，倒有些像是在襄川時的模樣。

還有，他背轉過身時那身影與語氣的僵硬，懷顧或許因要短暫分別而並沒有察覺，但作為旁觀者的阿某卻看得格外分明。像是在他身上忽然發生了什麽，又像是他在極力克制著什麽。

也許懷顧的元神正是姜辭序趁著她睡著時放回她的神識之中的，至今未出現什麽大的旱災，也就是說，這元神中的力量已經損耗得差不多了。可為什麽他不告訴懷顧？而他自己又為什麽會因此而被反噬？

阿某更想不明白了。她蹙著眉頭撤去了法術，一言不發地坐在石床上兀自出神。

“你怎麽了？”懷顧睜開眼，見她這番模樣，不禁奇道。

“啊……”阿某回過神來，搖了搖頭，齜牙傻笑道，“沒啊，我就是在想，你果然沒有騙我。”

“那你現在可以告訴我，他現在怎麽樣了嗎？”

阿某眨了眨眼睛，沈吟片刻，決定將姜辭序的死訊掩飾過去。這少女這樣喜歡並且依賴姜辭序，若是她知道對方早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，大概會尋死的吧？反正懷顧認為她自己不能出去，外人又進不來，如果不告訴她的話，她肯定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的。

阿某心裏暗暗地琢磨著，嘴上訕笑著道：“其實我只是在襄川的時候見了他幾回，後來就和朋友來了寄溪城，他現在怎麽樣我也不知道。”

其實也不算全是假話，姜辭序死時她本來就不在旁邊，若非葉川白轉述，這件事她該是不知道的。

“啊？”懷顧睜圓了一雙眼睛，卻並不見惱怒，只是略帶些失落地道，“你既不知道，為什麽還哄我說了這麽多？”

“我這不是好奇嘛，”阿某裝作心虛地道，“我每次碰到姜辭序的時候，他做的都不是什麽好事，但總覺得他看上去不像是那樣的人，所以就想聽你說說看。”

懷顧想了想，答道：“他的確不是人們常說的那種好人。”

“可照你說的，他不惜損耗修為也要為那些人布雨，再有，你們當初才認識了幾天，更別提相愛了，姜辭序不還是一直沒拋下你？在你眼裏，他又怎麽可能不是好人？”

“其實不是這樣。”懷顧失笑，道，“阿序執著的東西和別人都不一樣，他起初救人大概只是因為覺得同病相憐。”

“同病相憐？”

“嗯。”懷顧點了點頭，卻也沒多說。關於姜辭序從前的事，她也只知道些大概。從前嘛，何必非要去問個清楚？

“……”阿某覺得心癢，但看那少女的模樣卻是絲毫不準備提了。嗨呀好氣，這種說話只講一半的人到底是在想什麽？

不過，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樣？姜辭序都死了啊。

還是他們這一夥人好不容易才殺死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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